追白鸟

我就知道你喜欢我!

【安雷】玳瑁星假日

安雷

1w7一发完,清水,见题目知paro,十四五岁小男孩的一日恋爱轻小说,有几个老梗,有部分雷狮和卡米尔的亲情向描写

剧情走向与电影有一点不可避免的相似性,慎入

 

 

 

0.

「接下来继续为您报道雷狮三皇子访问玳瑁星的情况——」

 

1.

为米饭浇上一整勺热气腾腾的罗宋汤,安迷修端起两个装得满当当的碗,小心翼翼地朝客厅走去。他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挪到掉漆的沙发旁,把晚餐放到了惑的面前:“可以吃饭了,师兄。”

年纪略长的男孩轻轻“嗯”了一声,依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屏幕。安迷修见状皱了皱鼻子,暗自嘀咕说幸好师父出门办事了,否则他俩准得一块儿挨揍——老爷子年逾花甲但精神矍铄,又向来奉行棍棒教育,操起竹条把两个徒弟撵得满地乱窜那叫一个家常便饭。一想起那根浸染了血与泪的凶器安迷修就心有戚戚,连忙缩了缩脖子甩掉满脑子的悲惨回忆,端起碗一边扒拉一边含糊不清地提醒道:“一会就凉了唔……”

“马上、马上,等我看完这个。”

惑漫不经心地敷衍着,花花绿绿的电视节目如强力胶那般粘住了他的眼珠子,以至于安迷修也忍不住好奇地抬头看去,想一探其中奥妙——出乎意料的,既不是狗血言情剧也不是综艺节目,夺去师兄神智的居然只是一则新闻报道!

「……作为雷狮王子访问的最后一站,玳瑁星发挥热情好客的传统,以盛大的巡游庆典迎接这位来自古老皇室的年轻成员。」

镜头扫过行进的军乐队,落在朝民众微笑致意的王子殿下脸上,安迷修注意到他双眼是罕见的紫罗兰色——却一丁点都不明亮,像是两颗粗制滥造所以缺失光泽的塑料珠子。

于是安迷修越发不理解师兄怎么会对这种新闻入了迷,毕竟……

“我还以为师兄你只会对公主殿下感兴趣。”

“雷王星没有公主吧……好啊!你小子居然学会拿师兄寻开心了!”惑下意识地辩驳着,半晌才反应过来是被调侃了,他扭头瞪了安迷修一眼,没好气地解释道,“听好了,我只是在好奇这位三皇子究竟是他本尊还是个替身机器人罢了,小孩子就不要一天到晚想些有的没的!”

安迷修立马乐了:“噗——就算不可一世如雷王星,也可能在访问中采用替身吧?”

“可是他表情超级不自然啊,真人怎么会有那么假的笑容?”惑固执己见道。

“皇室统一培训出来的而已嘛,虚伪一点很正常啊!”

“一点都不正常好吗?已经假得不像活人了!”

“那也不会是机器人啊?!”

师兄弟二人一时争执不下,吵嚷半天后决心用事实说话,可当他俩再转向电视屏幕,新闻早已切换到了下一条——妆容精致的女主播正声情并茂地介绍着玳瑁星传统节日。

「明天是玳瑁星的第320届狂欢节,在这个传统节日中,男女老少都会走上街道,载歌载舞,用花车游行的形式点亮夜幕。」

“……”

两人面面相觑,沉默片晌后惑端起晚餐囫囵入腹,末了揩揩嘴角说:“今天的送货就交给你了。雇主要求我陪同他家的熊孩子参加狩猎——虽然听起来很麻烦,但碍不住时薪诱人啊。”

安迷修认真地点头应下。他们师徒三人居无定所,常年流转于星际之间,师父以承接各种安保护卫任务为生,每当需要短期停留于某个星球的时候,师兄弟二人就会自觉接下各种零工补贴家用。这次也不例外,才落脚玳瑁星不出七天,惑就找到了替人送货上门的好差事,随后又应下了一份私家剑术教师的兼职,就平常而言他肯定不怎么放心得下师弟独自驾驶货车(尽管是在无厘头的玳瑁星,未成年开车上路也依旧违法),但家教实在令他心力憔悴,不得不妥协放权。

“我不会被交警逮住的。”安迷修保证着,想了想又自我说服似的补充道, “生计所迫不算违背骑士道。”

“哈、哈哈哈。”惑干笑了两声,不知是该为他难得的灵活变通鼓掌,还是该为穷人孩子早当家的觉悟掬一把辛酸泪,最后他只能憋出一句,“钱你自己收着吧。”

 

 

2.

今天的甜点也没能得到应有的赏识,负责护送王子出访的雷王星禁军统领不由得拧紧眉头,摆摆手示意仆役将焦糖布丁撤下去。偌大的会客厅内一时鸦雀无声,气氛凝固到哪怕涉足一步都会感到如坠冰窖似的彻骨严寒。待到分钟转过三又四分之一圈,统领才缓缓地开口说:“殿下这算是发脾气么?“

雷狮头也不抬,细碎额发遮挡住了他阴鸷的眼神:“没有。”

“那就是点心不合胃口?明日卑职会为您寻一位新的厨师。”统领声调没有任何起伏,只一味机械式地叙述着,“卑职甘愿为殿下达成任何愿望,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只是希望您能够分清时间地点场合,不要肆意发挥您的任性——卑职知道您非常疲惫,但这就是皇室成员天生的责任与义务,还请您在明天的行程中也好好扮演一个人偶。”

这种态度漠然的指责更容易令人怒火中烧,更何况雷狮毕竟才十四岁,怎么可能真的咽下所有怨气,但瞥了一眼身侧的卡米尔,雷狮只得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地把冲至嗓子眼的脏话又吞回肚子里。

见他无话,统领终于扯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教导女官适时地上前一步,温言细语道:“那么三皇子殿下,我再向您核对一次明天的行程安排:早晨八点与雷王星驻玳瑁星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共进早餐,并对其进行亲切关怀问候;九点十五分来到玳瑁星首都学府,在校长的陪同下进行游览参观;十点半参加首都学府举办的学生论坛,并且发表演讲,演讲的内容是?”

“《青少年在双边文化交流中的角色扮演》。”

“很好,演讲结束后学生代表将会对您赠送校名礼品,这个时候您会?”

“微笑着接受并且表示会珍藏这份礼物。”

“没错,请您全程保持亲善的态度,您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雷王星皇室,皇帝与皇后陛下可不希望为合作对象留下什么不良印象。中午十二点整与玳瑁星总督一起品尝玳瑁星传统美食,无论您认为味道如何都请给予称赞;午餐结束后有一段短暂的休息时间,您可以小憩片刻;下午两点您将来到双方合建的高新技术园区进行参观;三点半出席首艘由两国共同建造的星舰——远航号的启动仪式,为其剪彩并致辞,稿子是之前写好的那篇,您还记得么?请向我复述一遍大致内容。”

她面带微笑,眼神期许地望向雷狮。可雷狮的耐性已经告了磬,他心里那撮叛逆的火苗越烧越旺,刻意一字一顿道:“不,记,得,了。”

“哎……那还真是令人遗憾啊。”女官状若无奈地长叹一声,一边扶了扶金边眼镜,一边用戒尺轻击掌心,“三皇子殿下,完成各类演讲是您学业的一部分,尽管您身份尊贵,不刻苦用功的话也得受到一定的惩罚。但您乃是千金之躯,哪怕给卑职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动您一根寒毛,所以——”她轻咳了两声,在雷狮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两名卫兵走上前来,一人握起卡米尔的右手,一人将他的袖口上卷,露出一小截细白的手腕,“只能让旁的人代替殿下受罚了。”

雷狮完全没料到还有这一出,他瞳孔紧张地骤缩成点,忙慌不迭地改口说:“我记得——”

为时已晚,两指的钢尺毫不留情地重重落下,在卡米尔手腕上留下一道泛白的伤痕,不出数秒便发热发烫地红肿起来。而卡米尔尚且年幼,还没来得及给自己包裹上一层处变不惊的外壳,他肩膀抖动了一下,反射性地想要抽回手却被卫兵死死握住。这彻底激怒了雷狮,他猛然起身,座椅“咣当”一声闷响倒翻在地,他颈侧和太阳穴处的青筋瞬间暴起,暗色眼底几乎要迸溅出火星,恨不能像狮子那样扑上去咬断面前这群家伙的喉管。

令人叹惋的是,他还只是一只幼狮,既没有丰满的鬃毛,又缺乏锐利的爪牙,除此之外,还有一道坚不可破的牢笼桎梏着他——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摁住卡米尔,面无表情地望着他。雷狮双手紧攥成拳,指尖深深陷入掌心里,但他的十指就像家猫的爪子那样被人细心修剪过,圆润光滑的弧度无法给他的肉体带来任何实质性伤害,浓重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恨得齿列打噤,却只能摇摇头说:“我受够了、我已经受够了……”

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了他的喉咙,情绪崩溃间雷狮竟有点眼前发黑,他好像溺了水,胸腔竭力起伏也呼吸不到足够的空气。贴身男仆连忙扶起椅子,搀着他坐下,一边轻拍他的背脊替他顺气一边说:“殿下,深呼吸。”

“一点点小事而已,您得自己学会控制情绪。”女官面不改色道。

过了一会儿,眼见他情况逐渐缓和,男仆又递上一杯温水,再端来一个装有两枚药片的骨瓷小碟。

 “这是什么?”

统领解释说:“一些安神的小玩意儿,虽然现在还早,但我觉得殿下需要好好休息,明天才会能精神去应付活动,待会儿我会让男仆为您点上助眠的熏香。”

雷狮没再多说什么,他干脆利落地吞下药片。统领总算使了个颜色示意卫兵撤下,他转过头看向卡米尔:“你不介意送殿下回房吧?”

这是典型的胡萝卜🏠大棒式精神控制,雷狮在心里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卡米尔倒是显得挺喜悦,他握住堂兄的右手:“雷狮大哥,我们走吧。”

说着他便拉着雷狮往卧室走,雷狮很想要关心他的伤势,卡米尔却一边摇摇头表示自己不要紧,一边以极小的幅度往雷狮手中塞某个薄片状的东西。行至门口时卡米尔张开双臂,踮起脚给了雷狮一个短暂的拥抱:“接下来的事情大哥可以自己搞定对吧?”

“卡米尔?”雷狮颇为疑惑地望着他。

卡米尔不答,只是将他往房间里推了一步,他个子很小,力气却挺大,带上门前又补充了一句:“我没关系的,只要大哥你能过得开心就好了。”

雷狮这才后知后觉地摊开掌心看了一眼卡米尔塞给他的东西。

——那是一张从卫兵那儿顺来的身份识别卡。

 

 

3.

半大小子免不得有健忘的通病,等安迷修踩下货车油门,他早就将那双毫无生气的紫眼睛抛之脑后了。

今天晚上他得去为一个贵族送酒,据说那人是一拍脑袋突然想举办一个香槟泳池派对。安迷修想不通惑究竟是从哪里找来了这些稀奇古怪的工作,但他知道师兄比自个人心思灵活,总喜欢钻研旁的的营生。他无法评判这样是好是坏,只能摇摇头想着先把力所能及的事做了就行。

收货人的住宅位于玳瑁星权贵聚集的西城区,安迷修找不到这儿的停车场,又想着卸货用不了多少时间,就干脆将货车停在路边,搬了酒桶下去叫门。签收的管家明显有点震惊于他的年轻,连带眼神都慈爱了几分,结完账后又多塞给了他一沓不菲的小费。安迷修很有礼貌地道过谢,回到货车旁却被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原来他正巧把车停在了另一户的花园侧门口。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不能停。”

“赶紧开走,我们这儿有贵客下榻,要是被惊扰到了你怎么担待得起?!”

安迷修抱歉地低了低头,他眼尖地发现那几个门卫佩戴的都不是什么电棍,而是真材实料的枪械——到底是什么大人物啊?他看得咋舌,赶紧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回到家时已近午夜,出租屋里没有亮灯,看来惑果真是要外出数日了,眼见着夜露深重,安迷修也就不太着急去找供应商归还剩下的酒水,他打着哈欠往里走,刚蹬掉鞋子又想起自己应该去清点一下剩余货物的数量。

素来极具责任感的安迷修强忍睡意,一边揉眼睛一百年翻了手电筒出来,拉开箱门后却听见了轻微的呼吸声。

这下安迷修给吓得彻底清醒了,虽然说出来不太好意思,但他真的有那么一丁点怕鬼。冷汗爬满背景,安迷修一边背诵着骑士道的英勇无畏,一边小心翼翼地查车箱内照去——创世神在上,保佑不要让他看见从哪个角落里窜出一张舌头拉长的惨白鬼脸。

创世神大抵是听见了他的祈愿,里面什么洪水猛兽都没有,只有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黑发男孩蜷缩在车厢一角,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睡着了。

虽然搞不清这位不速之客是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但安迷修还是连忙跑了过去,他小心翼翼地推了推,那人毫无反应,似乎睡得很沉。于是安迷修开始担心他是不是被人贩子拐卖后下了迷药,可试了试对方体温,又并没有发热或者虚寒的症状。安迷修稍稍松了一口气,索性将黑发男孩横抱起来,暂时挪到自己的床上盖上被子,这才开始纠结要不要报警。

可是……唔,玳瑁星的出警速度,好像不太靠谱啊……而且已经这么晚了。

他支着脑袋沉思片刻,不出意料地开始小鸡啄米,一个晃神间安迷修差点把下巴磕在床沿上。他赶紧拍了拍脸,想要打起精神思考问题,却抵不住排山倒海而来的澎湃睡意,最后还是只能把此事暂时搁下,打算明天早上再问。

这样想着,安迷修回到客厅里,缩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去。。

 

4.

那两枚药片果真厉害,直到日晒当头,雷狮才慢悠悠地醒转过来。

记忆中他已经很长时间没能睡得这么好了,作为皇子他总是有数不清的责任要去完成,他的日程表早就排到了一年半以后,一天24个小时被精密地切割分解,确保每一分每一秒都能用在为雷王星皇室发光放热上,别说是睡到大中午才起床了,就连一个完整的清净早晨都是天方夜谭。尚未退却的晕沉感在他太阳穴处打转,以至于他好半天都以为自己在使节团下榻的别馆里,甚至他还喊了好几声贴身男仆的名字,发现无人应答后才彻底清醒过来。

——对了,卡米尔给了他卫兵的身份识别卡,趁着夜色他溜了出去,翻过花园围墙躲在了一辆停靠在路边的货车车厢里,接下来……

接下来药效发作,他沉沉地睡着了,记忆就此断片,怎么也回想不起一切的前因后果来。

还是先搞清楚身在何方吧。

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呃,非常简朴的房间,被套是普通的菱格花样,床垫有点硬,墙上倒是没有粘贴什么海报,一个不大不小的储物箱取代了华丽的实木衣柜,唯一稍有亮点的居然是窗台上蹲的绿色小兔子——雷狮定睛一看,那是一个盆栽。

手艺不错,放在雷王星应该可以当个园丁或者花匠。这样想着,他又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装束,果然还是昨天逃跑前穿的那一套,天晓得他了多大功夫才找出这么一件没有装点任何宝石的衬衫,鞋子则不知道被踢到哪儿去了。不假思索,雷狮毫无顾忌地光着脚下了床,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子。

不掺杂任何人工香精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雷狮舒适地深吸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一探究竟,就率先感觉到有人从后面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刻入骨血的警惕霎时爆发,他一个反手扼住来者的腕部,迅速转身出击,动作一气呵成,三下五除二就以骑乘姿势将对方狠狠压制在了地板上,并用双手卡住了那人的脖颈:“谁?干什么?!”

一张与他年龄相仿的青春脸庞映入眼帘,雷狮一愣,稍微松开了手。

 “——咳、咳!!!”对方拼命呛咳了几声,摊在地上喘气道,“活过来了……”

“你是谁?”雷狮依旧眉头紧锁。

“我是最后的骑士安迷修啦……昨天晚上发现你在我家货车车厢里睡着了我才把你带回来的。”

雷狮脸上浮现出一种空白的茫然,他被对方名字的长度给震惊了,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九个字怎么登记户口。终于他反应过来那只是一个幼稚的称号,于是雷狮翻了个白眼开始缓缓起身——他不觉得能给会自诩这种羞耻名号的人能给他造成什么威胁。

 “啊!等一下,你——”安迷修突然惊呼了一声,“昨天晚上你睡着了闭着眼我没认出来,现在仔细一看,你该不会——”

雷狮心脏咯噔一沉,再次掐住安迷修的脖子威胁道:“你敢说出去我就杀了你!”

“——不是本地人吧?”安迷修艰难地挤出后面半句话。

“……”雷狮力劲松懈,一时无话可说。

“我没见过紫色眼睛的玳瑁星人。“

“……需要恭喜你猜对了吗?”

“啊?猜对了吗?我一向不擅长动脑子的事情,没想到居然还能猜对。”安迷修坐起身来,又说,“你是不是被拐卖或者被绑架了逃出来的啊?要报警么?”

报警然后让他们把我送回去么?雷狮在内心唾弃着,嘴上敷衍道:“不用了,别多管闲事,”

安迷修皱了皱眉,不太赞同地解释所:“这怎么叫管闲事?在下是正义的骑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我职责所在。”

“行吧。”雷狮再次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他清醒得认识到自己是没办法和这种沉浸在自我感动里的家伙进行交流的。起身行至客厅,他不出意料地在玄关处发现了自己的鞋,于是一边穿鞋雷狮一边应付安迷修说,“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警恶惩奸、维护世界和平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好吗?”

安迷修当即用力地点点头,可雷狮看也不看他,咣当的一声带上门走了。

 

 

5.

首次离巢的雏鸟总是觉得每朵云的形状都新鲜。

雷狮也免不了俗,他一路穿过拥挤的旧城小巷,往来喧嚣的居民,四处撒欢的小狗,开满墙角的野花,每一分一毫不同于皇宫的市井气息都令他感到新鲜。他感觉自己好像是从碌碌浮生里窃取了一天假期,又好像是误入了某个充满魔幻色彩的梦境,单单是漫无目的的闲逛,就能让他心生喜悦。。

可惜这种喜悦的持续时间实在有点太过短暂,因为雷狮猛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一分钱都没带。

已是晌午,家家户户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好奇的余韵退潮后涌起的是无法遏止的饥饿感。上一顿因为赌气基本没吃的雷狮再巧舌如簧也说服不了咕咕作响的胃囊。他

泄愤似的踢着脚下的小石子,不知怎么就走到了河岸边。

玳瑁星是一个河道纵横的星球,数不清的支流像蜘蛛网一样将大地割裂成星罗棋布的碎块,河岸边长满雷狮不曾在雷王星见过的古怪树木——一种叶片亮粉的柳树,风吹落絮洒满河道,将水面也晕染成一种活泼的粉红色。

真是一股跳脱又不着调的感觉。如此评判着,雷狮索性找了个树荫坐下发起了呆。

使节团的人应该已经发现他不见了吧?不知道他们会想什么办法遮掩皇子失踪的丑闻?禁军统领恐怕会派人到处找他吧?卡米尔会受到牵连吗?

思绪万千中他看见一群肥嘟嘟的鸭子游了过来,它们停在河心,互相亲昵地梳理毛发,又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捉小鱼吃。看着看着雷狮脑子里那些纷乱呈杂的想法全都烟消云散了,他只剩下一个念头——这玩意儿看上去很好吃。

他突然对那碟自己一口没动的焦糖布丁产生了愧疚感。

说不定尝起来还不错。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茹毛饮血之时,一道刺耳的刹车声突兀响起,雷狮回头一看,又是安迷修那个家伙。

“你怎么走了都不打声招呼?我找了你半天。”

雷狮不但对他的控诉无动于衷,还一针见血地指出:“你知道未成年人驾驶机动车是违法的吗?知法犯法你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骑士。”

安迷修耳朵腾得一红,有些赧然地解释说:“未成年骑士驾驶机动车怎么能叫违法呢?顶多能叫在违法的边缘反复横跳。”

“哈,强词夺理。”雷狮还想挖苦他几句,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发出了响亮的咕唧声。

安迷修表情一滞,雷狮更是尴尬得无可复加,所幸安迷修还算识趣没嘲笑他,又主动提出说:“我们去吃饭吧,顺便给你做一点变装,不然就太容易被认出来了——皇子殿下。”

雷狮双眼一眯,照着他的脸颊就是一拳。

 

安迷修对这一击早有预料,说实在的,雷狮反应灵活动作敏捷,但力道还是稍微差了些。他不太费劲地接下雷狮的发难,却不料对方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提起膝盖找准安迷修的腹部撞去。这次安迷修有些措手不及,才将将避过雷狮的手肘又砸了下来,二人在河岸的草地上扭打作一团,好半天才以腹中空空的雷狮的力竭宣告停战,可他完全不甘示弱,依旧攥着安迷修领口咬牙切齿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都说了我是骑士了。”安迷修奋力地想把领子从他的魔爪里拯救出来。

“那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

“也说过了是从眼睛颜色认出来的,我昨天才在新闻上看到过,认不出来才奇怪吧?之前只是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而已,况且不是说了要帮你遮掩吗?“

两人对视一阵,雷狮哼了一声松开手,自顾自地站起来拍掉身上沾的草屑:“很好,这是你自己说的——今天你就当我的向导好了。”

说着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货车旁,一把拉开车门坐上副驾,习以为常地命令道:“开车。”

安迷修对他这种骤然转变的态度有点哭笑不得,但还是本着乐于助人的美德把雷狮带去了商业区,今日正是玳瑁星一年一度的狂欢节,傍晚还将在主干道上举行盛大花车游行,见到到处人潮涌动,雷狮总算松了一口气——大隐隐于市,人多对于他来说反而是一种优势。

可对需要找地方停车安迷修而言,这就有些麻烦了,他们兜兜转转了好几圈,安迷修还是没找到空位,最后他只能选择违章停放,并且在心中祈祷交警都去过节了没人贴发条。还没停稳饥饿难耐的雷狮就推开门跳了下去,迈开步子就要朝美食街走,安迷修赶紧拦住他:“等一下!还是先做点掩饰吧?”

“唔,怎么弄?”雷狮这会儿满心都在解决基础生理需求上,对他的提议兴致缺缺。

“我想想……”安迷修在穿着打扮方面实在没什么见地,眼见雷狮神色越发不耐,他的余光忽然瞥见一家杂货店。安迷修灵机一动,拽着雷狮进店拿了个花里胡俏的塑料眼镜框,又从一堆打折的织物里翻找出一条正中绣有小星星的长头巾。雷狮大脑放空地注视着他的一系列举动,怎么也无法想象安迷修要如何用这堆儿戏一般的道具给自己来个特效化妆。结果安迷修比他猜的还要简单粗暴,他把那个三岁小孩过家家才戴的浮夸镜框往雷狮鼻梁上一架,又把头巾替雷狮系上,还很有主见地在他后脑勺打了个蝴蝶结。末了安迷修围着打量了一圈,满意地竖起拇指道:“搞定,这下子你的长相就没那么显眼了。”

“……”

雷狮鼓起勇气往镜子里瞅了一眼,立马如触电般收回视线,他完全不觉得这能挡住些什么,而且奇装异服的话岂不是更引人注目了?可他觉得自己要是提出了,安迷修肯定会很较真地继续修改,而雷狮已经快要饿死了。两害相权取其轻,最终雷狮只是伸手扯掉了自己脑袋后面那个大蝴蝶结,随后就示意安迷修付钱走人。

这边安迷修见他毫无异议,不由得觉得自己是完成了善事一件。他步伐轻快地领着雷狮王餐饮区走去。参加花车游行的表演者全部在此解决午饭,从星级餐厅到路边摊都挤满了人,安迷修左看右看也没发现哪条队伍不那么长,他挫败地回过头,扭头却发现雷狮在专心致志地盯着一个烧烤摊。

“你想吃那个吗?”安迷修皱了皱鼻子,就个人而言他不是很喜欢这种油烟重又不健康的食品。

“是叫BBQ对吗?”雷狮问得有点迟疑,眼神却相当坚持,“我已经决定是它了。”

安迷修思忖片刻,左右张望终于发现了一家人比较少的小餐馆,他当机立断提出对策:“烧烤可不能当主食,你去那边排着,我去给你买烤串。”

这项计策行之有效,等安迷修举着两串油渍渍的烤肉过去找雷狮时,对方已经找到桌子坐下了。

“你点了什么?”

“肉酱面。”

“给我点了什么?”

“肉酱面。”

“啊?为什么都是肉酱面?”

雷狮指了指店的招牌——肉酱面专营店。

安迷修闭嘴了。

虽说计划中一人一串,但实际全部都进了雷狮肚子里,安迷修看着他不拘小节的吃相,一时有些难以将雷狮和电视上那个永远保持着标准笑容的雷王星三皇子联系在一起,也不知是融入群众能力强,还是真的饿坏了。他还没能想出一个答案,正餐便率先端了上来,稀奇是老板还附赠了一大杯啤酒说:“今天过节,来者是客,我请!”

“等一下老板,我们还没有到可以喝酒的年——”安迷修刚想婉拒他的好意,就见着雷狮拿起杯子,豪气干云地灌了一半下去。

“你……”他瞠目结舌。

“这个味道不错!比那些味道寡淡的甜酒带劲多了!”雷狮把杯子一放,一把抹掉嘴角沾上的碎沫,正面迎上安迷修的眼光说,“看什么看?我今天就是要把他们不让我干的坏事儿都干一遍。”

“会、会醉的。”

“鶸才会醉,我雷狮千杯不醉。”

尽管雷狮坚称自己千杯不醉,可安迷修还是阻止了他试图一饮而尽的行为,本着不浪费粮食的美德,他决心替雷狮喝完剩下的,不料却遭到了雷狮的强烈反对。

“我已经喝过了。”


“所以呢?你该不会觉得是间接接吻吧?”

“我为什么要有那种龌龊的想法?”

“那你在介意什么?”

于是直到吃完饭雷狮的表情都相当古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安迷修老感觉他的耳朵尖有点泛红,不知道是不是没喝到啤酒给气的。但雷狮的确没再说什么,安迷修也就不去触他的眉头。一顿饭还算吃得舒心,到了付钱时安迷修却突然懵了——不是因为他囊中羞涩,而是因为他居然没有摸到车钥匙。

“……我刚才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拔钥匙了吗?”

“显然没有。”雷狮毫不留情地落井下石道,“我就一直在等你这个白痴要多久才能想得起来。”

完蛋了,那车可是师父租的,要是被人偷了的话……

他几乎可以嗅到竹笋炒肉的香味,安迷修浑身一个激灵,火急火燎地就要往回跑,但雷狮却突然拉住了他,抬抬下巴示意他朝不远处看去:“你觉得那辆被打碎了窗玻璃的车像不像你的?”

 

6.

雷狮觉得安迷修不姓雷着实有点可惜。甫一见到被盗的货车,他便如离弦之箭一般激射而出,那股雷厉风行的劲儿让人肃然起敬——难道安迷修真以为只要他跑得快,寂寞就追不上他吗?

他站在原地思索了几秒,恰逢一个吊儿郎当的黄毛青年一边哼哥一边慢悠悠地从他身边驶过,雷狮心念一动,冲到人家跟前拦住摩托,黄毛显然被吓了个不清,一个急刹还没破口大骂就被雷狮抢先道:“恭喜,你的摩托被征用了。”

说罢,他一把掀开黄毛,自己跨骑了上去,连个头盔也不带,他把油门踩到最大。他一骑绝尘,风驰电掣,其间吓跑路人无数,顺带赢得万众骂声,这才终于在拐角处追上了狂奔的安迷修。

“唷,安迷修,需要载你一程吗?”雷狮停在他跟前,冲他昂了昂下巴。

安迷修傻眼了:“你哪儿来的摩托?”

雷狮伸手把他拽上后座:“抢的呗,磨蹭什么?”

说罢他再次踩下油门。呼啸狂风吹动雷狮的头巾,然后糊了后座的安迷修一脸,安迷修陡生出一点自作孽不可活的悲切,扯着嗓子崩溃道:“你怎么可以抢人家摩托!!!”

“我不仅抢了!”雷狮也大声回答,“我还酒驾!有意见吗?”

安迷修痛心疾首,一时竟分不清到底是脸被头巾扇得比较痛,还是肺管子被雷狮戳得比较痛。但他很快就没有时间去纠结雷王星皇族的道德品质问题了,被盗走的货车近在咫尺,他得先解决燃眉之急。

“怎么办?要拦路吗?”雷狮终于犹豫了起来,“恐怕会被撞飞吧……”

“没事,你不用冲到它前面去,保持齐头并进就可以了。”

安迷修闷闷地回答,雷狮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索性依言照做。而惊世骇俗之举仅在一瞬之间,只见安迷修从后座上腾空跃起,双手扒住车门把手,再借力一跳,直接从破碎的车窗翻了进去,紧接着驾驶座上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货车很快就歪歪扭扭地停了下来,安迷修从车窗里探出个脑袋,从雷狮露出一个大功告成的灿烂笑容。

“你是飞檐走壁的安迷修吗……”雷狮觉得自己的表情肯定有点傻,他本期盼着安迷修出糗,却不料对方居然能在长距离高速奔跑后还能完成如此行云流水的擒拿格斗,也许安迷修说的要当骑士并非无稽之谈……

他正这样想着,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警笛声。

 

“你俩违反交规了!”

玳瑁星的交警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唾沫星子几乎溅到了雷狮脸上,他非常不耐烦,却又有点担心雷王星使节团已经通知了警署,只好强自按捺着怒火站在安迷修身后,看着对方认认真真地跟交警大叔解释来龙去脉。

“……所以啊,是小偷偷了我师父的车我们才不得以追上去的。一时心急实在抱歉,对不起。”安迷修鞠了个躬。

交警大叔怒火稍熄,可他余光一瞥,又发现雷狮根本没有在认真接受批评指正,这种消极的认错态度再次引燃了他脑海里的煤气罐,直接指着雷狮道:“你看你看,说还不听!”

雷狮何曾被这样对待过,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眼见就要发作,安迷修连忙抱住他,冲交警摇了摇头说:“是这样啦,车子被偷之前我们才在讨论以后结婚的问题,我觉得请亲朋好友就行了,他坚持要隆重一些,意见不统一嘛,就吵起来了……他还在生我气吧。”

雷狮不可置信地扭头看了他一眼,既是震惊没想到安迷修也会扯谎,又是恼怒他瞎编的荒谬剧情。一旁交警大叔倒是表情一松,神色八卦地在他俩脸上转了一圈,接着拍拍安迷修的肩膀说:“小伙子啊,两个人在一起闹点矛盾很正常,不要因为一点口角之争就伤了感情。好了,难得今天过节,你们又事出有因,我就不追究了,下次要注意啊。”

说着大叔一边嘀咕“年轻真好”一边拎上小偷离开了。

雷狮瞪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道:“尸位素餐。”

“别说得这么过分,玳瑁星人本来就是以不靠谱出了名的,而且他也算帮了我们吧。”安迷修道,“还是先找个靠谱的停车场,然后赶紧把摩托还给人家吧——说起来你为什么会骑摩托?以前骑过?”

“没有。但那又怎么样?这世界上还不存在我驾驭不了的载具。”雷狮说得有点得意,“我甚至会开宇宙飞船。只是……”他撇撇嘴,“没有机会碰罢了。”

安迷修听罢,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7.

归还摩托车意外得顺利。安迷修认为除去自己补偿的油费以外,还得归功于雷狮凶恶的眼神——他本就受着帝王气魄熏陶长大的,再往那儿一站,眼睛一眯,对方十有八九都会不寒而栗。这车主就更是怂货中的豪杰,安迷修连道歉都没说出口,他就骑着摩托,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自觉告成大功一件,雷狮心情也随之明媚很多,他终于对晚上的花车游行来了兴趣,逛了一圈后说想要占一个好位置看表演。

但随着游行时间的接近,主干道上人潮越发密集,很快便到了摩肩接踵的拥堵地步。安迷修担心两人被人群冲散,便死死攥住雷狮的手,雷狮却丝毫不领情,他眉毛一挑,奋力地抽出手说:“干嘛拉我?幼儿园春游啊?”

“刚才你也看到了吧?”安迷修振振有辞道,“这种人多的地方很容易有小偷的,所以一定要妥善保管贵重物品——我身边最贵重的东西应该就是你了。”

“……”雷狮沉默几秒,干巴巴地开口说,“你觉不觉得你有时候讲话又肉麻又尴尬?”

“……是,是吗?!”安迷修瞬间饱受打击,“可是,师父说骑士就应该抓住一切机会讲贴心话啊!”

“完全感受不到。”

雷狮甩开他,就刚才那么一小会儿十指相扣,他的掌心便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细汗,也不知是不是被热的。如擂如鼓一般的动响在他耳畔炸开,雷狮猜想是花车游行的音乐,可他的视野里只有黑压压的人头,压根还没开始清道让路。

那就太糟糕了,怎么会因为刚认识的笨蛋说了一句蠢话就变成这样?

而就在此时,前方一名举起照相机拍照的女子手肘不小心从他鼻梁擦过,恰巧碰掉了安迷修选的可笑眼镜框,雷狮意识地去接,却失手抓了个空,它掉在地上,很快就被拥挤的人群踩了个粉碎。

不仅如此,他还在动作之间被从安迷修身边挤开了。

“安迷修?”他抬起头四下搜索,却怎么也找不见安迷修的身影。

雷狮愣了一刹,这才想起自己既没有通讯工具,也没有对方的联络方式——要是刚才没放手就好了。试着喊一喊么?可是人声鼎沸,安迷修又怎么能分辨出哪个是他呢?

他心中没由来的一空,正在焦急之际,忽然有谁握住了他的手腕,雷狮惊喜地扭头望去,随即呼吸一滞——是一名统领手下的卫兵。

“殿下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身着便服的卫兵压低了声音说,“我们找了您整整一天,全使节团都很担心您——赶紧跟属下回去吧!”

雷狮下意识地想挣脱,虽说训练有素的皇家士兵不比先前那些身体羸弱的普通人,但人数不多的情况下他还是可以一搏的。可这时卫兵又补充道:“您的堂弟也非常担心你。”

卡米尔……

雷狮力劲一松,不再进行抵抗,只是甩开对方钳制他胳膊的手,口中喝道:“无礼之徒——放开!我自己会走。”

卫兵毕恭毕敬地后退一步,等到二人离开喧嚣的主干道,才拿出通讯器通知其他四处搜寻雷狮的同伴,

雷狮听着他汇报坐标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从何处燃起一股冲动——他猛然暴起,一计手刀砸在了卫兵脖颈上。这下突袭又狠又重,卫兵来不及躲避,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通讯器传来“喂喂喂”的疑问声,雷狮笑了笑,抬脚将通讯器踩了个粉碎,转身往花车游行方向跑去。

一定要有足够的遮蔽物才能甩掉烦人的苍蝇,那群家伙笨手笨脚,自己则身形灵活,越是在人多的地方越容易发挥优势,雷狮如此计较着。可雷王星禁卫军的集结速度比他想象中还要快,远远他便望见有几名卫兵站在人群前方打算堵他了。

咬了咬牙,雷狮调转方向,朝中午吃饭的美食街跑去,他估计可能那边比较拥堵,却没料到游行将至,所有人都已经朝主干道涌去,一时间万人空巷,无论他往哪儿跑,都势必甩不开追兵。

逐渐接近的脚步声传入耳膜,雷狮突然感觉自己很像围猎场里的鹿,不管逃向何方注定要被追击的猎犬咬断喉咙。

已经足够了……

他步伐越来越慢,最后索性停了下来。

就这样回去吧。

“这边!跟我来。”

黑暗之中忽然伸出一双手,雷狮被拽得一个踉跄,好悬稳住身形,抬起头却又撞进一片碧色的深潭里。昏暗的夜色下他辨别出安迷修的脸,对方冲他眨了眨眼,语带笑意:“找到你了。”

 “你……”他一时百感交集,“干嘛掺和这件事?”

“大概因为我是个好人吧。”安迷修干脆利落地拉着他往前跑去,“对枉顾他人意志的逼迫行为不太看得下去呢。”

雷狮摇摇头:“先不提你古怪地正义感——你知道有多少追兵吗?我们两个加起来都不一定对付得了。先说清楚,他们不会伤到我,但对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

安迷修不答,拐过几个弯后他猛地停住,雷狮差点没一个刹车不急撞在他身上,来不及斥责他便发现前方居然没有路了,这下雷狮彻底泄了气:“你不会……也不认识路吧?”

“怎么可能?”

“那你把我往死胡同里带?!怎么,想负隅顽抗,背水一战啊?”

“……唔。”安迷修沉吟片刻,“一定要打打杀杀吗?”

“不然你想怎么样?他们肯定会地毯式搜查整个区域,想躲是不可能的。”

“这样啊……那就换个区域吧。”

“哈?” 

“但是先问一个问题——你会游泳吗?”安迷修扯开一丝笑容,指了指道路尽头波光粼粼的河面。

 

 

 

8.

尽管呛水的滋味不那么好受,被安迷修半抱着游过河听起来也有点丢脸,但雷狮一想到那群卫兵四处搜查又找不到人没法交差的窝囊相,还是忍不住笑了出声。

这阵动静吸引了安迷修的注意力,他三下五除二把两人洗干净的衣服挂到晾杆上去,走进屋就看见雷狮拍着桌子笑得肩膀打颤——他刚洗过澡,头发还湿淋淋地沥着水,身上穿的是安迷修小时候的睡衣,这对雷狮而言有些太短了,也就理所当然地露出一截美好的腰线。安迷修不太好意思地把视线从他腰上挪开,屏幕里正在播放一个叫做《热吻之别》的爱情电影,男女主拥抱着互诉衷肠,随后捧住彼此的脸颊,两条舌头如绞绞糖一般缠绵在了一起,亲得深入,吻到动情。

于是安迷修不解地发问:“他俩亲的有那么好笑吗?”

“我不是在笑那个。”雷狮终于镇定了些,他盘腿坐在沙发上,想了想又把两条长腿搁上茶几,扭过头开心地对安迷修说道:“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史诗级别的不良行为!”

安迷修没有评判他这个动作到底恶劣与否,他完全为雷狮发自内心的笑容看呆了,张张嘴脱口而出道:“你这样笑好多了。”

 “嗯?”雷狮还未从喜悦的情绪里抽离, “什么?”

“之前看到在电视上看到你笑,我师兄以为你是假人,我还和他争了半天。”

“出席那些无趣的活动谁会真的开心啊?”

“嗯,你现在看起来很可爱——眼睛亮亮的。”安迷修连比带划地形容,“里面像是有星星。”

“……”雷狮一滞,随即拉下脸,“不会说话就不要勉强。”

“不过,当王子真的非常辛苦吗?你看起来很难受。”

这个问题可打开了雷狮的话匣子,可惜他不太很擅长大倒苦水,纵然腹中怨气积聚,但还是只言简意赅地描述了一下他的日常行程,又拖着调子抱怨说:“还要一直保持微笑,要是稍有不配合的话就会被说是任性——我感觉我就像摆在店里的迎客招财猫。”

“……某种程度上你也很不容易啊。但是——”安迷修疑惑道,“你明明凶巴巴的……我是说,性格偏向强势,打架也相当在行,瞪人的时候很有威慑力,怎么他们还敢这样对你呢?”

雷狮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说:“因为我有个堂弟。他出身不好,年龄又太小了,如果我轻举妄动的话,就保护不了他。”

“软肋么?你意外的是个好哥哥啊。”

“他很可爱的,像个真正的天使,从来不抱怨什么——这次还是他觉得我受委屈了,才把侍卫的身份识别卡偷出来让我逃跑。”提到卡米尔,雷狮的心情不由得低落了一些,“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安迷修摇摇头:“我觉得……你有点过度保护吧?”

“你说什么?”雷狮拧着眉瞪向他,似乎安迷修再敢乱说一个字,他就要扑上来咬人。

可安迷修还是自顾自地说道:“首先从他敢把侍卫的身份卡偷来给你这一点,就能看出不是什么柔弱无助的小孩吧?是你一直想着对方有多小有多需要保护,才会把两个人都拖进束手束脚的深渊里——而且,无论怎样周密的保护,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完全不受伤吧?雷狮,要堪当铠甲之人才配为软肋,你要是一直这样,你堂弟就不会有成长了。”

“……”雷狮本能地想去揪出安迷修地逻辑错误,好斥责说对方一派胡言狗屁不通,但那些话语回荡在他的脑海里,一时间他竟真的想不出什么辩词来,只能勉强道,“大道理讲起来倒是容易,但就算想得再好,外力阻拦下人也不一定可以做到想做的事,很多情况下随波逐流才是唯一的选项——你说你是骑士对吧?那你敢保证无论任何情况你都能坚守心中所想吗?”

“当然了,即便毫无意义,即便无人理解,我怎么想的我就怎么做,有什么难处吗?”安迷修却不假思索道,“我可是最后的骑士安迷修。”

雷狮看着他眼底那片坚不可摧的锐意,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又有什么好笑的?”

“你真是……”雷狮拍拍他的肩膀说,“你真是太嚣张了——从为所欲为的程度上讲,比我还更嚣张。”

“啊?”安迷修迟疑道,“我以为我严格遵守了谦卑的美德……”

“不说那些了。你有纸和笔吗?”

“哎?要干什么?我找找。”

安迷修拿来纸笔,雷狮接过后便开始涂涂抹抹,安迷修凑过去一看,发现他是在画星际航线图。

“这是……”

“这次出访的航线我全部都记下来了。也算是为下一次离家出走做准备吧。”

“你记得挺全,但是有的地方需要补充。”安迷修夺过他的笔,在纸上涂改,“幻兽星北面三光年有一个跳跃点的,还有……”

“你怎么知道的这些?”

“我一直跟着师父到处跑啊。”

“我根本没听说过,你乱讲的吧?”

夜幕渐浓,万籁俱寂,唯有一间出租屋里面还传出细微的争执声。月亮摇摇头隐入云端,把时间留给这对吵吵闹闹的少年。

 

 

9.

没了药物的效力,雷狮的生物钟终于发挥作用,准时准点地把他叫了起来,他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发现自个儿居然跟安迷修一起在沙发上将就了一整晚——这大抵是吵架吵到心力憔悴的缘故——幸好他俩睡相都还算优秀,没有发生把任何一个人踢到地上的人间惨剧。

天色才蒙蒙亮,他跨过安迷修,趿拉着拖鞋去把晾干衣服收回来换上,取下衬衣时雷狮发现安迷修居然把那根蠢兮兮的头巾也洗了,他盯着迎风招摇的小星星看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它叠好了放进兜里。

第一缕曦光探头探脑地从窗缝里溜进来,雷狮忽然意识到午夜的钟声即将敲响,魔法很快就会失效。

——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你要走了么?”大概是被他起身的动作惊醒,安迷修一边揉眼睛一边问。

“嗯。”雷狮点点头。

安迷修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说:“你不认识路吧,我送你回去。”

二人相顾无言,简单洗漱后便下了楼,雷狮自觉地想去坐货车副驾,却突然想起昨天他俩溜得太快安迷修根本还没来得及把它开回来。安迷修在他控诉的眼神里窘迫地挠了挠头,说了句稍等后便冲进储物室里翻找,不出半晌扛出了一辆自行车。

“我们骑这个吧!有后座的可以载人。”

雷狮没有实际操作过这种便捷亲民的出行工具,于是在安迷修“用脚蹬就行了”的提示下,他骑上自行车蹬了两下,接着轰轰烈烈地向一侧倒去。

“啊啊啊!你没事吧!”安迷修眼疾手快地扶住自行车,避免了雷狮刚洗干净的衣服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抱歉。”他挠挠头,“我不知道你会摔,毕竟之前你说你可以驾驭任何载……”雷狮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于是他只好识趣地改口说,“昨天你载了我,今天换我载你吧。”

清脆车铃响过寂静的街道,古怪的粉红柳树在微风中舒展身姿,散落漫天飘飞的绵絮。大概是昨晚已经把话都说干道尽了,二人一路无话,安迷修沉默蹬着车,雷狮侧着头看风景,直到使节团下榻的别馆映入眼帘,安迷修才停了动作,雷狮刚要从自行车上下来,就听见前方传来一句瓮声瓮气的:“以后就见不到你了是吗?”

“肯定啊。”雷狮想了想说,“以后就算再出访玳瑁星应该也不是我了吧,怎么……”

他突然感觉到安迷修的肩膀在抖动。

雷狮浑身一阵恶寒,哆嗦道:“你不会在哭吧……?”

安迷修转过身眼底果然酝酿着水光,他一把握住雷狮的手,颇有点执手想看泪眼的离别架势:“明明才刚认识不久,就已经要分开了……我好难过啊!”

“……你,别演了。”雷狮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不要随时随地都扮演搞笑役!”

“好的。”安迷修从善如流地擦了擦眼泪,“雷狮,再见。”

“说了见不到了。”

雷狮翻了个白眼,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可他还没走出几步,又听见安迷修在后面喊他说:“雷狮!”

“干嘛!”

“再见!”

他懒得回答,继续大步向前,负责守门地卫兵惊讶地发现了他的身影,一人连忙打开大门,一人立马打开通讯器汇报。而就在他迈进大门的前一刹,安迷修的声音再次响起:

“——雷狮!!!”

他忍无可忍地回过头:“你到底有完没完?!”

安迷修冲他笑了笑:“再见。”

阳光穿透叶间罅隙,被筛成碎金状洒落满地,安迷修逆着光,眼睛越依然很亮很亮。雷狮看着他,他也看着雷狮,时间定格几秒后二人不由自主地迈开步伐,朝彼此所在的方向走去,他们越走越快,最后不约而同地奔跑起来,直到撞进对方的怀抱里。

“你太嚣张了,安迷修。”雷狮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三番五次的这样对我,实在太嚣张了。”

安迷修没回答,只是将他拉起来,直视着他的眼睛问:“以后会再见的,对吧?”

雷狮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沉默半晌后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儿:“等一下安迷修,要和我告别的话你是不是还少做了什么?”

“啊?什么?”

“你也看到了吧,昨天那个电影。”

“啊!”安迷修瞬间紧绷了起来,“那样做真的好吗?”

“你平时那么熟练,现在怎么就害羞了?”

“不是害羞啊。”安迷修深吸了口气,“好歹也等你再长大一点吧?”

“你比我大很多吗?”

“没有,下次不行么?”

“那就欠着吧。”雷狮松开手,“我等着。”

这一次他毫不留恋地走进了别馆,安迷修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一直等到完全看不见他,才转身踏上落满粉霞的前路。

 

“殿下终于肯回来了。”

走进会客厅时,禁军统领以及一干随从都正等待着他,对方脸色看不出喜怒来,只是提醒说:“昨天的事情用已经殿下染疾的借口搪塞了过去,还希望今天殿下能够配合。”

雷狮看也不看他,只径直走到卡米尔身边问:“你没事吧?”

“大哥,不用担心我。”卡米尔抬起头冲他露出一个笑容。

这出温情相会落在统领眼里,他终于嗤笑了一声道:“恕卑职逾越,殿下差不多也应该注意一下交友的人选了——像您这样身份高贵的人,还是不要总是和贱民以及……杂种混在一起。”

此言一出,卡米尔倒是没什么反应,雷狮饶有趣味地打量了他一眼,作势要往卧房走去,迈出几步后才猛然抄起桌上的花瓶朝他砸了过去。统领猝不及防,当即被砸了个头皮血流,但他整个人都呆滞了,望着雷狮讷讷道:“殿下这是……”

 雷狮面无表情道:“跪下。”

“殿下?”

“我说跪下。”

被那双冰冷的紫眸盯着,统领一瞬间竟然产生了自己是在面见皇帝陛下的错觉,不知怎的他双腿一软,犹豫着单膝跪了下去。雷狮踱步到他面前,抬腿一脚把他的脑袋踩地直抵地面:“你也知道你在逾越啊?“

统领浑身一震,无法理解他是为何忽然显露出了爪牙——这不可能,太子殿下明明说过……

“我知道的,我一直知道。”雷狮微微弯下腰,压低声音说,“但这样真的好吗?父皇正值壮年,你作为他的禁军统领,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对我大哥摇尾巴了?——怎么,在你心里,你的主子已经换人了?”

这句低语彻底抽空了统领浑身的力气,他一动不动地跪伏在地,不出片刻整个背部都被汗水浸了个浇透。雷狮却不再搭理他,自顾自地叫上卡米尔离开了。

“雷狮大哥,你可以不用这样的,那些话我根本不在乎。“卡米尔忧心忡忡道,”虽然禁军统领有异心,但并抓不到切实的把柄,陛下不会将他撤职,这样和他撕破脸你以后在雷王星可能会不好过。”

“真的很聪明啊卡米尔。”雷狮停下来拍了拍堂弟稚嫩的肩膀,“不过没关系,我可不打算在雷王星过什么以后。”

“哎?”卡米尔愣了愣,忽然注意到从雷狮衣兜里泄漏出的一小截布料,“这是什么?”

“嗯?哦,你说这个吗?”雷狮把那条头巾抽了出来,展开后露出正中一颗亮闪闪的小星星,他注视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勾起嘴角:“这就是我的以后。”

“什么?”

“是我的明天。”

 

 

 

后记

“……虽然之后发生了很多事吧,比如师兄突然叛出了师门,师父也因此得了重病,还有别的乱七八糟的麻烦,但每年狂欢节我都还是会回玳瑁星一趟啦。”

“就为了过节吗?”埃米不解摊摊手,“我觉得每年的花车游行根本没什么看头吧——而且人还特别多容易被偷东西。”

“我不是来看花车游行的啊,虽然的确很容易丢东西就是了。”

两人正说着,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埃米,都叫你不要和那个呆头骑士搭话啦,赶紧回家!”

“好的老姐!呃,再见啦,感谢你护送我们回来——你是个好人。”

埃米冲安迷修挥挥手,姐弟二人携手离开了。看着漂亮小姐毫不留情的身影,安迷修垂头丧气了一阵,一时心力憔悴到不想走回预定的旅馆了。他想着打个车,谁知伸手一摸,却发现自己的钱包早就不翼而飞了。

“玳瑁星的治安环境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改变么……哎……”

他连连叹气,无奈地沿着大道一路步行,一阵飞船引擎的轰鸣突兀的在他身后响起,安迷修愣了一刹,忍不住腹诽到底要多横行霸道才会把飞船开到市区来。他正打算通知交警尽一份热心游客的责任,耳畔就响起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问:

“唷,安迷修,要载你一程吗?”

他猛地回头一看,一艘喷漆亮眼的飞船悬停于空,驾驶舱十分嚣张地大开着——其驾驶员有多蔑视交规可见一斑。

紧接着,逆着耀眼的白光,安迷修对上一双罕见的紫罗兰色眼睛。

“……谢谢。”他摇摇头说,“但是我的钱包刚刚被偷了,可能支付不起船票。”

“这就麻烦了,海盗船可没有白上的道理——唔,不过用等价物来抵也不是不行。“

“哪种等价物?”

“我想想……”雷狮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伸出一根指头冲他晃了晃,“一个吻,怎么样?”

 

 

————It’s a love story , Baby just say Yes————

顺便推荐写的时候循环的bgm:少女心bg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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