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白鸟

我就知道你喜欢我!

【安雷】出鞘(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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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if向,含有大量对人物的过度解读以及对后期剧情的虚拟构造

注明:本章是安迷修小时候的追忆章节,为了剧情连贯还是打个cptag好了,特别长有将近一万字,希望大家能耐心地看下去


 

 

 

1.井底蛙

 

 

遭受废弃物污染,T5回收站的土地无法耕作,解决果腹之需全靠供应站出售的营养粉——这种由混合谷物磨制而成的粉末掺水后体积会膨胀数倍,经济适用性极佳,口感与味道却糟糕透顶,吃起来就像生吞浆糊。

但安迷修从不挑三拣四,他舀起一大勺塞进嘴里,还未吞咽完毕就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道:“师父师父,你再讲一遍吧。”

“食不语。”

简陋餐桌对面的男人头也不抬,依旧埋首于一本不知何年何月出版的旧杂志里。他约莫四十出头的样貌,两鬓略染白霜,留有一小撮山羊胡,左脚略跛。十四年前来到T5回收站,独自抚育着两个男孩,与原住民一样以拾荒为生,却喜欢收集换不了钱的旧书;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却缺乏安分守己的品德——他嘴皮子上下一碰,蹦出的都是些“拯救众生”啊,“保护世界”啊……诸如此类连三岁小孩听了也会捧腹大笑的荒唐话,偏生他还说得认真极了——一旦有人批评指正,他就气得满脸通红,吹胡子瞪眼:“你们懂什么?”接着便又是一派胡说八道。

这番做派着实惹人厌恶,久而久之整个回收站都对他没了耐心,索性就毫不客气地叫他“跛脚疯子”,连带着他的两个小孩也被迁怒,遭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脑子多半被门夹过。”他们说。

疯子对此不屑一顾:“雄鹰会在乎井底蛙的嘲弄么?理那些庸人作甚?我还指望着你俩成为骑士,继承我的衣钵呢!”

骑士,对,疯子自诩为骑士。据他所说,他是一个浪迹宇宙贯彻正义的骑士,既从海盗手里救下过公主,也曾率领反叛军抗击暴君,后来遭受邪恶力量诅咒,瘸了脚又失去了握剑的能力,这才归隐垃圾场,倾心栽培继承人。

他尤其喜欢追忆自己的峥嵘岁月,一遍遍讲到人耳朵生茧,但还又要假装出一副好汉不提当年勇的矜持,常常以“行吧,我本来是不想提的”作为长篇大论的开场白,到头来就连他的亲儿子惑都忍不住翻白眼。

唯一听得津津有味的只有收养的安迷修,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人对师父盲目崇拜——疯子有时用词半古半白,安迷修就学着文绉绉地讲话;疯子“受到诅咒”的右臂裹有绷带,安迷修就照葫芦画瓢地替自个儿也捯饬上一个;又比如现在,来不及细细拒绝,他囫囵吞枣,三下五除二解决掉晚餐,把碗一放大声宣布道:“我吃完了!师父你讲吧。”

疯子叹了口气,抬起头无可奈何道:“行吧,我本来是不想提的,但既然你要听,我就勉为其难地再讲一遍。”

一旁的惑绝望地翻了一个白眼,低声嘟囔了一句:“又来了。”

 

“我曾游历四方,击溃过海盗,护送过公主,也反抗过暴君——但这些,都比不上我退隐前所经历最后一件事。”

“哇!”他每说一句话,安迷修就特别捧场地发出一声惊呼,完了还眼巴巴地追问道,“是什么?”

“那就是孤身一人抗击黑暗军团。”

安迷修紧张得吞咽了口唾沫,用屁股把椅子向前挪了些。疯子见状得意极了,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是得知犯罪消息,如何单枪匹马闯进敌方巢穴,如何与胜利失之交臂,看到被害者惨状时又是如何的悲恸欲绝。

追思往昔,疯子红了眼眶:“我失败了,黑暗军团已经动了手,撤退前他们残忍地用枪向平民扫射,鲜血涌流成河,四处都是残肢。我拼命寻找,我多么希望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可是没有。我跪坐在血泊里痛哭,一边怨恨自己怎么不更强大一些,来得更早一些,一边想着我遭受诅咒的右臂——我不仅没能战胜敌人,还再也无法握剑,我的骑士道已经走到了尽头......而就在这个绝望之时!我听见了婴孩的啼哭声!“

“我当时已经有一个爱哭闹的小不点了,经常把我折腾得整宿不眠,总而言之我一听见婴儿哭就头大,但那道细细弱弱的声音对当时的我而言简直宛如天籁。我走过去,看见一对死状凄惨的夫妻——丈夫把妻子护在怀里,后背千疮百孔,几乎被扫成了筛子,而妻子也未能幸免于难,可她紧抱在怀里的孩子却毫发无伤!”

“于是我幡然醒悟,判断一个人强大与否的标准,根本不在于他战胜了多少敌人,而在于他能不能守护住珍视之物。我的确无法再拿起剑,我垂垂老矣,像深秋的枯枝败叶,但我的骑士道不该就此结束,等到来年,在以我为养分的土壤上发出新芽之时,才是我骑士道的最高潮!因此我决定要收养那个孩子,像抚育我的亲生儿子一样,将他培养成了不起的骑士。”疯子刻意停下来酝酿了一会儿,随后声情并茂地为故事划上句号,“那个孩子——就是你。”

“……我会的!”安迷修感动得涕泪横流,哽咽着拼命点头保证道,“我会努力的师父!我一定会成为骑士的!”

“那你今天要挥剑500次!”

“500次太少了!我要练600次!”

“好样的!有志气!”疯子欣慰极了,冲安迷修竖起大拇指。

见他俩一唱一和对接得天衣无缝,惑摇摇头,再次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神经病。”

师徒两人齐刷刷地转向他,异口同声地纠正道:“这不是神经病,是理想!

“哈,还说不是神经病?”惑用鼻子响亮地嗤了一声,像是忍无可忍一般起身离去,并把门砸出一声哐当巨响。

“他生气了吗?”安迷修茫然地眨眨眼。

疯子思忖片刻:“可能是叛逆期吧。”

 

而这世界上令人捉摸不透的事情,除了惑的想法以外,还有许多许多。

就比如,安迷修很不理解,为什么T5回收站的督察队长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挨家挨户地索要孝敬费?为什么他们可以无缘无故地殴打平民?为什么没有人觉得不对?以及……

帮隔壁大叔搬东西时,安迷修突发奇想地提问:“为什么T5回收站的大家都只拾荒,而不干些别的呢?”

“你觉得还能做什么?”

“……唔,我想想……我在书上看到过,可以开宇宙飞船,当警察,做糕点,开花店——还可以成为骑士!”

“那可不是回收站的人该做的,回收站的职责就是回收整理垃圾。”

“是谁规定的?”

“是神明,每个星球的职能都是事先划定好的,出生在什么样的星球,就应该遵循什么样的命运。如果大家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岂不就乱套了么?”

“可万一出生在农业星球的人擅长驯服魔兽呢?出生在矿产星球的人很有艺术天赋呢?”

“这……”

隔壁大叔一时卡壳,正抓耳挠腮地思索着如何应答小朋友千奇百怪的问题,他那漂亮的妻子就走了过来,冲安迷修挤开一抹刻薄的讥笑:“得了吧,我看就捡垃圾最适合你这种小傻瓜。”说着她便拽住丈夫的耳朵,一边拖着他往外走,一边故意大声呵斥给安迷修听,“我说了多少遍,让你少和隔壁那一窝神经病来往!听不见啊?!”

“好好好。”大叔好脾气地应着,偷偷回头递给安迷修一个抱歉的眼神。

 

隔壁大叔名叫宾(Bin,垃圾箱)——T5回收站每十个人里至少有四个叫作宾。据疯子分析,父母们如此热衷于给孩子取名为宾,多半包含了一种对他们未来职业生涯的美好祝愿,希望他们赢在起跑线上,捡到比别人更多的垃圾。

可宾并未人如名般在拾荒事业上发光放热,他有一双灵巧修长的手——能够修理各种各样的载具;还有个远大理想——他想要依靠从废弃星舰上拆卸下来的零件,组装出一艘完整的宇宙飞船,载着家人远走高飞。

宾拍着胸脯对疯子保证道:“到时候也捎上你家的小朋友,让他们出去涨涨见识!“

“你可真是个大好人。“

疯子连声道谢,回收站99%的居民都将他和他的两个徒弟视如敝屣,宾恰好是那剩下的1%。他有一颗金子般闪闪发光的心,瘸了一条腿的疯子带着两个小孩,哪怕竭尽全力,偶尔也会独木难支,囊中羞涩时全靠他济困解围,可惜他的妻子非常看不惯——她容貌出众,想法却因循守旧,任何神谕外的行为在她看来都是离经叛道,就比如疯子一家,就比如……

“绝对不能把我组装飞船的事告诉我太太!这是违禁事项,会吓到她的。“宾双眼里流露出浓重的幸福,“她怀孕了,得保持心情愉快。”

疯子一愣,随即真诚地祝贺道:“这太好啦!我得去准备一份贺礼。”

说到做到,疯子带上两个徒弟出了趟远门,试图找些值钱的飞船零部件送给宾,他们努力了三天三夜,终于从一艘老式星舰上拆卸下了一套完好无损的导航仪。疯子乐坏了,连忙让安迷修送过去,应门的宾太太却形容枯槁,满脸泪痕。

宾死了。她说。

 

宾是怎么死的呢?

两日前督察队长又上门索要孝敬费,瞥见年轻貌美的宾太太顿时起了歹心,意图不轨,宾发现后愤然反抗惹怒了督察队长,便以其拒交孝敬费为由下令搜家,结果就在隐秘的地下仓库里,发现了宾组装好一半的飞船。

——居然有拾荒者胆大妄为到想逃离T5回收站!这是不把神谕放在眼里!督察队长当即决定杀鸡儆猴,以肃不正之风,宾太太下跪磕头,苦苦哀求总算换来了督查队长松口。

“留他一条命也可以,但绝不能留下这双罪恶的手。”

说着他将宾的十指斩下,随意丢进了不知哪堆垃圾里。

而后宾就发了疯,一整夜都趴在地上拼命寻找,嘴里反复念着“我的手指……我的手指……”,接着又失踪了,今天早上有人在一处污水潭边发现了他的尸体——宾是自杀的。

宾太太痛哭着说:“他要是一开始不做神不让我们做的事就好了。”

“是啊,好好捡垃圾不行么……”街坊邻里附和着。

......这难道是宾的过错吗?安迷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似乎包括惑在内的整个回收站都持有同一论调——宾要是守规矩,不去触犯禁忌,不去组装飞船,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呢?

 

 

 

2.迷途鹿

 

安迷修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惑不知道去了哪里,疯子正在给空花盆浇水,他总是试图种出些什么,可无论多么坚忍不拔的植物,都无法在充斥着病菌和重金属的土壤生长——除非奇迹降诞。因此时至今日,疯子的花盆里还是空空如也,没有哪怕一抹喜人的碧绿。

一见到他,安迷修就像浑身被抽空力气一般,跌坐下来语带哭腔地喊了一声师父,宾的遭遇就像一瓶打翻的梅子汁,又酸又涩的情绪铺天盖地地淹没了他,千般言语万种心绪堵在嗓子眼里,却不知从何处说起好。

疯子停下手头的活计,走到安迷修身边蹲下,伸手摸了摸小徒弟的脑袋,他端详了安迷修一会儿,微笑着说:“我看见你,就好像看见了一只在森林里迷失方向的小鹿。”

安迷修闭上眼摇了摇头:“……我很疑惑,师父,我很疑惑——宾叔叔真的做错了吗?虽然神谕的确不允许我们这样做,但他又没有伤害到任何人,他根本没有犯罪作恶,他只是想要离开这里,他只是想要摆脱命运,他只是……想要追求梦想而已——这是错的吗?“

“当然不是。“

“可大家都说他错了,每一个人都说他错了。”

疯子不说话了,他站起身关掉灯,安迷修不解其意,可疯子又不作任何解释。师徒两人就这样静悄悄地在黑暗待了十五分钟,正当安迷修憋不住想要开口时,疯子突然对着他摁亮了手电筒。

灼目的光线晃得安迷修眼前一花,连忙抬手挡住:“师父你干嘛突然照我啊?”

“你看,即便只在黑暗里待了15分钟,再看到光的第一反应也是挡住。”

“……”

“既然如此,你就该明白一个最基本的道理,对于一出生就活在暗夜里的人来说,光芒才是古怪又刺眼的东西;众人酣醉,仍旧清醒者就会被当作异类。可这并不叫过错,而只是恐惧,神明在定下不公规则的同时,还把大家的勇气夺走了,因此大家才抵触着变化,抵触着梦想,抵触着一切闪闪发光的东西——安迷修,你不能只郁结于悲剧的表象,你要看清其根源,看清谁才是始作俑者。”

安迷修迟疑片晌,随即下意识地把嗓音压得极轻极细,生怕被谁听见似的小声问:“所以真的是神做错了吗?”

疯子不答,面色陡然一沉,安迷修以为是自己说了太过大逆不道的话,正寻思着如何挽回,疯子便猛地厉声喝道:“你要勇敢地说出来!不要遮掩,不要胆怯!”

可有一层坚不可摧的玻璃组隔在安迷修面前,有一块沉重如山的巨石压在安迷修胸口,有一丛密不透风的菟丝子缠绕着安迷修的心脏,他像是溺了水,竭尽全力也无法获得足够的氧气,很快就憋得两腮通红,颈侧青筋暴起。他痛苦地望向师父,祈求能从长辈那儿得到一星半点的帮助,疯子却纹丝不动——尽管目含怜爱,心怀期待,但没有任何一只亲鸟会越俎代庖,替雏鸟啄破蛋壳。

你必须自己出来,安迷修很快明白了疯子的意思。

他只好独自抗击,奋力与那些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交战,过了五分钟或者更久,安迷修才从牙缝里,艰难却又坚定地挤出一句:“是神的错。”

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氧气忽然又重新回到了安迷修口鼻之中,他再也不感到窒息,立马轻快无比地又重复了一遍:“是神做错了!是神犯了错!”

“是!是的!”疯子几乎快要喜极而泣,安迷修每说一句,他就一边肯定地点头,一边拍着安迷修的肩膀欣慰道,“我的孩子,你总算明白了——神明创下了错误的规则,造就了浑浊的世道,而引领它重回正途,让一切归于明澈,便是骑士精神之所在。”

“可要怎么做?神明高高在上,神明无所不能,怎么才能改它写定的轨迹呢?”安迷修急切地追问着。

疯子勾起嘴角:“参加凹凸大赛。”

 

 

“相传只要成为凹凸大赛的最终胜者,就可以踏入众神之座,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是任何愿望,都能够实现。我听说过,希冀改变命运的有志之士都会去参加那个比赛。”

“太好了!”安迷修先是一喜,稍加思索后又垂头丧气道,“可既然有那么多厉害的参赛者,我又怎么能过五关斩六将,取得最终胜利呢……我只是对剑术略知一二而已。”

“……”疯子好气又好笑,“安迷修啊安迷修,你从四岁到现在,已经练了十年的剑,每天光挥斩就500次,风雨无阻寒暑不断,也就是说——你已经至少挥动过185万次剑了!你真觉得这叫略知一二?安迷修,谦虚是骑士的美德,自卑可不是。”

安迷修诧异地嘀咕了一句“居然那么多”,想了想迟疑道:“但我练的全是基本功啊。”

他刻苦练剑、十年不断,内容却不离 “刺劈撩挂,云点崩截”等基本招式——疯子跛了左腿,持剑的右手又受过“诅咒”,只可言传而无法身教,索性就丢给了徒弟们一本纸页泛黄的《剑术入门教程》和一句“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而后彻底当起了甩手掌柜。

惑冰雪聪明,不出数月便能行云流水地复演出一整套剑术,他很快就厌倦了单调反复的基本功,从此三天打渔两天晒网,行径怠惰敷衍了事,两年半之前更是彻底放弃了练剑;安迷修则恰恰相反,他幼稚迟钝,学习速度难以望其师兄项背,幸而生来就有固执的禀赋,乏善可陈的入门剑术练上十年也毫无怨言,直将各种基础招式化为本能一般的肢体记忆——可他毕竟少不更事,又毫无参照对象,压根没法准确地自我评估。

思及此处疯子长叹了一口气:“正所谓万变不离其宗,既有了夯实基础,又何恐筑不成高楼大厦呢?这样吧,我告诉你一个必胜秘籍好了。”

“秘籍?”安迷修好奇地睁大双眼。

“你等等。”疯子一边应着,一边急切地站起身翻找,他左脚残疾重心不稳,差点没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安迷修眼疾手快地搀扶住他,还没来得及嘘寒问暖,疯子就将一本巴掌大的硬壳书塞进了他手里,“这是我当骑士时千辛万苦得到的秘籍。”

安迷修满心疑惑地翻开它,封面标题并非通用文字,他看不懂,其中绝大多数纸张也都已被水渍晕花,唯独剩下两页还算字迹清晰:“由心相而生,觉醒元者力将引发……足以摇山撼海的……奇迹?”安迷修反复咀嚼了几遍,错愕不已道,“……师父的意思难道是——想让我锻炼元力吧?!”

“没错,只要淬炼出元力,我相信你一定能在凹凸大赛中取得胜利!”

“可是元力这种东西是练剑就可以得到的吗?”安迷修蹙紧了眉,“我以为要神明点选的,生而不凡之人才会拥有超能力。”

疯子立马不悦地驳斥道:“你仔细看了没有?元力并不是什么神明恩赐,也不是什么血统或者天赋,它由心相而生,是执念的映射,换言之就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东西——你那么努力,没道理不能觉醒元力!更何况,我从一开始就认为,你不是平凡之人——纵然个人的愿望在这时代面前有如风中残烛,只闪烁两下就会被吹灭,可安迷修,我说过了吧,我说过的,你父母是了不起的英雄,又跟随我修行骑士之道,你怎么可能只是一根蜡烛呢?你一定是一颗闪闪发光的星星才对。”

“我无比确信,你一定能……”

 

既已定下了要获得元力,参加凹凸大赛的宏伟目标,安迷修便更加勤奋刻苦了,起床时间向前推延到五点,夜里挑灯研习宾留下的飞船图纸,直让疯子在欣慰之余还有了几分心疼,不顾行动不便也要多赚些钱为小徒弟补充营养。

可如此废寝忘食的举止到了惑眼里却成了愚不可及,他是一个心思活络的人,天生有左右逢缘、长袖善舞的本领,大部分情况下只需要略施小计,就能绕开泥泞崎岖的前路,就比如——倘若说安迷修继承了疯子全部的骑士道,惑就继承了疯子全部的口才,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闭上双眼,把草菅人命的督查队长吹捧成一方仁父,哄得对方昏头转向,不仅不与之计较孝敬费问题,近来甚至还有点称兄道弟的迹象。

对此疯子大失所望,他无法接受亲生儿子将把聪明才智浪费在阿谀奉承上,惑却振振有词:“家里总得有个干正事的人,假如大家都只会做白日梦和挥舞可笑的小木棍,我们又该从哪里得来面包吃呢?”

“你巴结督察队长,我们也有面包吃!”疯子气急败坏,“你可别忘了,我是独自一人把你俩养大的!”

“但你养得很艰难不是么?”

“我看你就是铁了心要和督察队同流合污!”

父子二人陷入冷战,安迷修夹在其中左右为难,只好一声不吭地专注练剑,而就在这时,一艘绘有杀人蜂标志的虫族母舰抵达了T5回收站——那是人力贩运联合署的飞船。

人力贩运联合署臭名昭著,专司人口买卖的勾当,他们去往贫困星球“进货”,由于太过贫瘠,通常一盒压缩饼干就能换来一个年轻奴隶。再对奴隶进行筛选分类,相貌周正的卖去性服务业,身强体壮的送至农矿业星球,而一无是处、身体残疾的废物,就扔到回收站来捡破烂——也算是各得其所。

拾荒者们对此早就习以为常,顶多感叹一句“又有同行来抢饭碗呢”,就开始商量如何从新人手里捍卫住自己捡垃圾的那一亩三分地。安迷修虽不需要计较领土主权问题,但也认为是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次例行造访,竟是巨变的开端。

 

 

 

3.丧家犬

 

他是在半夜听到那声巨响的。

T5回收站零星分布有十数个居民聚居区,偶尔会有有些不长眼的飞船弄错倾倒点,把垃圾扔到居民区来,安迷修家的仓库就曾被砸坏过——因此他一个激灵起身,还以为又有飞船高空抛物。唯恐悲剧再演,安迷修连忙翻身下床,不料推开门却发现——是疯子和惑起了争执。

也不知起因为何,疯子愤怒到肩膀打颤,从牙缝里挤出最后通牒:“你去了就别回来!我就当从来没有你这个儿子,也没有你这个徒弟!”

惑却扯开一丝讥笑:“你当谁稀罕?”

说罢他拎起收拾好的背包,一路大步流星往外走。安迷修虽不明始末,却还是下意识地叫住了他——他俩性格迥异,打小就不亲近,但无论如何都有着一份师兄弟情谊,安迷修总觉得自己应该试图挽留些什么。

可还没等他整理出头绪来,疯子便猛地一头栽到了下去——像是气急攻心。安迷修素来孝顺,当即慌了神大喊着师父冲了上去,惑极为薄凉地瞥了一眼师弟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养育他十数年的地方。

后来安迷修才知道,据说惑是经督察队长引荐,进入人力贩运联合署工作去了。

这事儿在回收站传得沸沸扬扬,街坊邻里交口称赞其本事,大家都满脸艳羡地说:“当人贩子虽算不得光彩,但好歹也是摆脱了拾荒的命运,指不定将来还能接师父师弟出去享福呢。”

话题中心的疯子却毫无喜色,他大病一场,好不容易康复后本就残疾的左腿更加不利索,拄着拐杖方可勉强行动;他迅速苍老,两鬓白霜攻城略地,凛冬未至,他那一整颗充斥着奇思妙想的脑袋就已然积上了雪。

养家糊口的重任彻底落在了安迷修的肩上,幸而他本就有吃苦耐劳的美德,此时又有一个远大理想支持着他前行——一想到凹凸大赛,安迷修就什么疲惫都感觉不到了。

而疯子则把更多时间用在了植物栽培上,他似乎觉醒了某种科学信念,成天沉浸于用简陋的仪器来净化土壤,再把干瘪的种子像松鼠存储橡木果一样小心翼翼地埋进去,双手合十诚心祈祷它早日发芽,并对安迷修解释说:“我相信能有幼苗破土而出,就像我相信你会觉醒元力。”

安迷修起初还有些哭笑不得,稍加思索后也明白了这大抵算是一种精神寄托,只好陪着疯子折腾,收集可回收金属时顺便找些尚未腐烂变质的种子带回来。

T5回收站没有春秋,却有冬夏,甚至还会下雪,只是这雪和酸雨一样具有腐蚀性,融化后可以把衣服烧出一个个小洞,大雪纷飞时更是不宜外出,因此拾荒者都得赶在初雪之前积攒一批物资。

安迷修还是第一次独自筹备过冬物资,他忙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从供应站搬回足够的营养粉,回到家却发现门口挤满了人,全部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

“怎么了?”安迷修茫然地问,“我家起火了么?”

“你师兄回来啦!”

“啊?”

原来就在安迷修去供应站兑换食物那段时间里,虫族母舰再度造访了T5回收站,驱逐奴隶下船的人贩子却有着一张拾荒者们熟悉无比的脸庞——短短半年不见,惑便已彻底改头换面,他不再穿洗到泛黄的旧衣物,而是有了一身胸口绣有杀人蜂标志的崭新制服,长靴擦得锃亮,疯子亲手替他打磨的那柄木剑也换成了货真价实的合金重剑,刃锋寒芒闪烁令人生畏——至少奴隶们一看到他就会瑟瑟发抖。

送完新的“货物”,惑又去拜访了督察队长,他为引荐人送上谢礼——一种可以用来惩治叛逆分子的死光炮——具体效果为何大家也弄不明白,只听说那是超能研究所设计研发的,全宇宙最大军火商的威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惑能搞到这种好东西……

“可真是有出息啊!”

督察队长满脸堆笑,拍着惑的肩膀亲昵得有如多年旧友,两人寒暄了好一阵,惑终于告辞说要回去看看师父。

 

“我是来接您离开的,回收站环境恶劣,您身体本就不好,再待下去可怎么行?”惑语气恭顺,眼神却轻蔑至极,哪怕是安迷修,也能毫不费力地猜透他用意为何——他急不可耐地要炫耀成就,要冷嘲热讽,要证明自己才是正确的,“实不相瞒,我已经当上人力贩运小队长了——这都是您的功劳,假如您未曾教导过我剑术,我又怎么能立下镇压奴隶反抗的功劳,被提拔到现在的位置呢?”

疯子摇了摇头:“我把你养大,教授你骑士之道,就是为了让你去压迫同样苦难的人吗?”

“压迫?您说笑了,这只是求生的技巧而已。我是非常普通的人,无法如您幻想中那样杀死身后穷追不舍的熊,但我可以绊倒逃命的同伴,来获得一线生机——所以我做人贩子,是为了让自己,让您,过上更加幸福的生活。”

“我不需要肮脏手段窃来的幸福。”

“师弟需要。”惑嘴角的弧度扩得更大了一些,“如果您希望他参加大赛的话,他至少得有一艘足以抵达凹凸星的飞船。而且我在外界得知,有许多豪强势力会从小栽培参赛者,而师弟……”他瞥了一眼安迷修,用悲天悯人的腔调道,“师弟只会挥舞那两根傻乎乎的小木棍——这可怎么和别人竞争啊?”

安迷修厌恶透了他的阴阳怪气,当即不卑不亢地拒绝道:“我也不需要,我自己能修好飞船,我还会锻炼出元力,不用你帮忙。”

此言一出,惑陡然愣住了,他惊诧地睁大了眼睛,目光在安迷修脸上梭巡,反复打量了好半天才转向疯子道:“不是吧?你也给他看了那本秘籍吗?”

疯子闭着眼不予理会,惑看了他一会儿,猛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也太好笑了,太好笑了!——安迷修,安迷修!安迷修,你知道那封面上的标题是什么意思吗?”

安迷修回想起那一行奇形怪状的文字,虽然全宇宙统一使用神创通用文,但的确会有些地方保留有古文字,无论是疯子还是他,都无法参透那些过于晦涩难懂的符号,这也疯子认为它是“秘籍”的重要原因。

一定是从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孤本,疯子如此坚信着。

可惑就像听见了什么荒谬的滑稽话,他笑得直不起腰,哆哆嗦嗦地摸出翻译器递给安迷修:“你自己翻翻看就知道了。”

安迷修迟疑地望向师父,只见对方眼里也是一片茫然之色,他心脏一沉,找出“秘籍”对准一扫,翻译器电子屏蹦出一行俏皮的花体字:

《胡说八道之冷笑话精选》

 

“这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也不怪老头子,事实上如果没有翻译器,我都会相信那是真的呢。”

惑的语气几乎是愉快的,他伸出手,安抚似的拍了拍安迷修的肩膀,接着话锋一转道:“可另一件事儿就太不厚道了——老头子怎么可以骗你说他是骑士呢?。”

如同一盆冰水淋身,安迷修整个人都彻底僵住了,他的意识只剩下米粒那么大,耳边嗡嗡直响,眼前发晕发花,几乎看不清惑的表情,也听不清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惑不由分说地抓起疯子的右腕,解开那些用来“遏制诅咒“的绷带,剖出血淋淋的真相给安迷修看——那里根本没有什么伤痕,只有一道烙印——象征奴隶身份的烙印。

“让我来告诉你好了,你最崇拜的师父,其实是个被人力贩运联合署抛弃到回收站来的残次品!你的父母,也是回收站里的拾荒者,他们生下你,却又无力抚养,只好把你抛弃在垃圾堆里,然后被捡垃圾的老疯子抱回去当傻瓜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惑的笑容越发怨毒,五官狰狞得近乎扭曲,“什么骑士?什么英雄之子?我可怜的师弟,这都是假的啊!!!”

说罢他总算心满意足,仰天大笑扬长而去。



——————tbc——————

*“这不是神经病,是理想!”大家应该都知道这句话的出处吧,是大话西游XD

*第二个需要说明的是,安的师父对凹凸大赛完全一知半解,他以为元力和大赛是两样割裂的东西,所以说出了一些傻fufu的话

本来想一起发,后来考虑了一下还是把“信念崩塌”和“理想重塑”的部分分开了,破而后立,不破不立,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剩下的反转章节大概周三或者周四发233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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